【松涉】鹤望兰
——
【使他觉得遥远的不是时间长，而是两三件不可挽回的事。
——博尔赫斯
《等待》】
——
1.
“欢迎光——临！”
骤然听见这道已深入骨髓，几乎让人快患上ptst的机械声，松田阵平条件反射性的有些牙酸，加快了踏出便利店的脚步。
直至走出一定距离，确保再也听不见那道要命的播报声时，他才呼出一口气，松了松从刚刚起就有些紧绷的身体。
真是要命——
松田阵平有些烦闷的将手插进外套口袋，攥紧了口袋里刚买的烟。
那个夏天过去之后，他们五个人都开始减少去类似便利店等有感应器的场合。但无论再怎么避免，也总有要去便利店的时候，每次去的时候，店门口的感应器总会尽职尽业的在客人进出门时来上一句让他心脏几乎停止跳动的‘欢迎光——临’。
这句看似普普通通的欢迎词对松田阵平来说，像是一把开启噩梦的钥匙。
一时间，他只觉得眼前开始出现幻觉，他似乎又回到了那个令他绝望的苦夏，滴答滴答的倒计时在他耳边响起，一道有些疲倦却又带着不知名释然的轻飘飘的声音对他说——‘别等我啦，阵平’。
于是他那颗跳动的心脏像是也连同那场未曾见证的爆炸一同炸毁，只留有几块零星的碎片飘荡于人间。
他的心已然死在了那个夏天的末尾。
2.
嘈杂的声响将他从旧日幻梦中拉出，松田阵平抬起头，看见几只鸟雀立在路旁的电线杆上，叽叽喳喳的叫着。
现在正是白天与夜晚的交界时刻，黄昏之时。太阳的光芒不似白日那般刺眼，由原本的金色开始变为暗红的血色，周边的流云也升起通红的火光，地上的一切被笼上了一层浅浅的金，在夕阳下闪着昏暗又明亮的光，那光勾勒出周围建筑的起伏边框。
松田阵平站在原地，他的影子被夕阳的光拉的很长，他抬头望着电线杆上的鸟雀有些出神，在这群鸟儿中有一只浑身灰色羽毛的鸟。
记忆中的那个混蛋也有着一双铁灰色的眼睛，永远朝气蓬勃，眼里像是盛了一只不落的飞鸟，总是喜欢用黏糊糊的仿佛拐了八个调的语气喊他的名字调笑他。
那个混蛋……
佐川涉。
他将这个名字无声的在口中念了许多遍，只觉得从喉咙到舌尖都在泛苦，那苦处蔓延至心口，苦的他甚至觉得心脏都要发皱了。
或许因为黄昏时刻的落幕总会带有一些忧伤、悲苦的氛围，又或许是因为情绪堆积太久，于是在独自一人的这一刻，他忽然有点想佐川涉了。
过路的人来来往往，有些奇怪的看着他停在原地不动。
一对情侣从他的身边经过，女人的怀里捧着一束娇艳欲滴的玫瑰花，擦肩而过的时候，松田阵平闻到了一股清冽的花香。
去买束花吧——
他兀自想到。
沿着这条路的尽头拐角有一家花店，透过半透明的橱窗可以看到店内各式各样花束植物。
松田阵平推开店门，门铃叮咚响动，昭示着又有新的客人的光顾。
“欢迎——”年轻的花店员工，笑着望向客人，看到来者的那一刻笑容僵硬了一瞬间，接着问道，“您是来买花的吗？”
松田阵平看着面前的店员，她的脸上明晃晃的表示着‘这该不会是极道人士吧，是来勒索的吗?’‘我是不是该报警，报警了他不会揍我吧’甚至还将一只手伸入口袋，身体微微紧绷的盯着松田阵平。
松田阵平很轻的笑了一声，接着环视四周。映入眼帘的是一个个高脚架，架子上摆满了各种花，雏菊、水仙、桔梗，以及其他的他叫不出名字的花，不远处放置着着几个小支架，上面陈列着一些富有生命力的小型植被。
“我来买花，”他的语气停顿了一下，接着声调有些放轻，“买给我爱人。”
店员闻言很轻的呼出一口气，身体终于不再紧绷，手也从口袋里伸出来，扬起笑容看他，“您要买什么花?”
松田阵平愣了一下，说来好笑，其实只是一个念头而已，他只想着买一束花，对于买什么根本就没有仔细想。
店员见他没有答复，笑着问到:“您爱人有喜欢的花吗？”
那家伙会喜欢的花……
‘欸?花的话，鹤望兰就不错啦，它的别名是天堂鸟，寓意的话，无论何时何地，不要忘了爱你的人在等你，不过它的另一重含义也很不错哦，小阵平~猜猜看是什么呢？——答案是，能飞向天堂的鸟，能把各种情感、思恋带到天堂，我觉得还不错欸！’
‘不过怎么突然问这个，不会是要送我花吧?欸~不会吧不会吧，阵平居然也有浪漫的时候啊！’
‘混蛋！你可以闭嘴了啊！’
‘哦~你这是恼怒成羞了吗阵平~’
‘佐—川—涉—！你有本事别跑啊！’
脑海深处的回忆碎片被拿出，记忆中的那双铁灰色眼睛在骄阳下显得熠熠生辉。
“一束鹤望兰。”
“好的。”店员转过身，走向不远处的一个高脚架，从其中一层拿出几支鹤望兰，再从旁边的小柜子上拿出包装纸袋，窸窸窣窣的开始包装。
良久之后，店员将手中的鹤望兰交给松田阵平，他低头翻出钱包，付钱，然后捧着一束鹤望兰离开了花店。
离开的时候推开门，门铃又一次‘叮铃——’响动。
3.
黄昏已经到了尽头，于是天色开始变得昏暗，宣示着夜幕即将到临。
松田阵平抱着怀中的花站在墓园大门前，他向着前方望去，一个又一个的墓碑伫立在这其中，肃穆的氛围迎面扑来。他磨磨蹭蹭了许久，终于像是做出什么重大决定，于是放下了压在身上不知名的重担，踏出脚步向前走去。
此时天色已晚，墓园中已经没有什么人了。松田阵平脚步放缓，停在了一个熟悉的碑前。
他就这么站着，没有说话，仿佛一尊石化的雕像，他的目光停留在碑上的黑白照片上。照片上的年轻人看着不过二十岁出头的年纪，容貌俊秀，穿着一件白衬衫，唇边含着轻松的笑意，看上去神色飞扬，意气风发。
此时的公墓一片寂静，四下只有树枝被风吹过时带起的树叶婆娑作响以及松田阵平轻浅的呼吸声。
墓碑的旁边有着一个感应器，在接收到人的温度之后敬职敬业发挥自己的职责，发出了不带感情的机械音：
“欢迎光——临!”
与之一起的还有一段欢脱的音乐。刺耳的声响将墓园原本的平静打破，那音乐被此时周围的环境衬托的十分怪异，特别适合出现在灵异片场，相信如果这时候有人过来，怕是会被吓得一身冷汗，魂都飞到不知道什么地方去，第二天就能听到‘公墓鬼怪’的传闻。
松田阵平面无表情地瞥了一眼感应器，心绪翻涌间，恨不得把它拆了的念头愈发强烈，最后也还是打消了这个想法。
他微微弯着身子，想要去触摸那张黑白照片，伸出的手却在离照片近在咫尺的那一刹那停顿了，最终只是轻飘飘的掠过。
在四下寂静的此时，在孤身一人的现在，松田阵平忽然觉得埋藏在心底的疲倦几乎又要涌现，将他溺亡窒息。那并不只是单纯的指身体上的累，而是指精神和心理上的倦怠，他的心已然死在了那个夏天，他的灵魂已然支离破碎，空荡荡的躯体中只留下了永不消散的苦痛。
4.
他的思绪开始飘远，脑海中浮现出关于那个匆忙结束的苦涩夏日。
少年人在樱花树下勾肩搭背着插科打诨，嬉笑打闹的声音传了很远，那个夏天的烈日炎热，蝉鸣声响亮，少年人轻狂放肆，他们风华正茂，他们意气风发，他们的心中怀有对未来的无限憧憬，他们都有光明的未来。
然而一切都在那场猝不及防的爆炸中戛然而止，他们当中有一个人从人生列车上突然跳下。他们都太年轻，一时间手忙脚乱不知所措，只能站在原地茫然地望着他的背影远去，什么都做不了。
他想起黑田兵卫裹挟着风尘仆仆来到他的面前时，他的大脑发出警觉，不好的预感自心中涌现，但是这些都没有什么用，佐川涉的死讯依旧不会发生什么改变；他想起当时的自己歇斯底里的反驳对方，想要否定这个信息，否定那个年轻人的死亡，想到自己的不敢相信与寒心彻骨的绝望。
——是苦夏吧，他不会太长。对我来说。
——别等我了，阵平。
——别打了，挂了。
骗子……苦夏它分明未曾离我而去，并且将永驻我心中。
你怎么能如此残忍。
你不能让我明明有救你的机会却亲手推开，你不能擅自为了所谓的公众利益独自奔赴死亡，你不能将我抛下，将我留在没有你的世界，让我面对你的死亡。
你要我该怎么办……
人类的悲喜并不相通，一个人的死亡像是在大海中掷入一颗小石子，只会在亲人至交心中激起层层涟漪，对于整个社会而言，并没有太大影响。旁人若是有所耳闻，大抵也只是抒发几句己见便抛之脑后。于是对于黑发灰眸的年轻人来说，他生前所有的经历与情感的起承转折，便也都只化为三言两语的阐述，印在那张薄薄的纸上；他的意气风发与潇洒肆意，被那场猝不及防的爆炸一同带入了那座沉重的坟墓。
我该如何去爱你——
我给你空旷无人的死寂之地、盛大落幕的黄昏、残破欲坠的夕阳，我给你一个久久凝视落日之人的孤寂，我给你一个从未付诸爱意之人的赤忱之心。
可是他听不见也无法收到。
那个吊儿郎当、潇洒肆意的年轻人早已为了公众的利益将自己放弃，沉眠于六尺之下。
那双铁灰色的双眼中，自由的飞鸟早已坠落深海，溺亡于海底下的幽暗之地。
那张印着白纸黑字的讣告宣示着年轻人的死亡，明明是那么轻的一张纸，承担的却是一个人生命的重量，它是如此的轻薄，却又是如此的沉重。
松田阵平想起自己看到那张讣告时的沉默，想起自己的无法接受却又无可奈何。那一刻尚且留有微弱希望的侥幸心理被打碎，冰冷深入骨髓，心脏被名为死亡的利器毫不留情地刺穿，于是鲜血争先恐后的化为无形的泪水，像是被开了阀门一样倾泻而出，在滴落的刹那被风吹散。
在某一瞬间，松田阵平也曾憎恨过佐川涉的选择，憎恨他的正确，憎恨他为什么没有想过奔赴死亡后留下的他会怎样。最后的最后，他最痛恨的还是自己的无力。
他太渺小也太无力了，他无力改变一切，无法拥有想要的东西，也无力去改变身边最亲近的人死亡，即使他明明有机会去挽回。
——别等我了呀阵平。
你要我该怎么办啊……
我怎么能忘啊，我怎么能忘的了啊。无数个夜晚从梦中惊醒时，我会回想起他的面容，回想起在灿烂日光中，在樱花树下，我曾勾肩搭背的拉着谁嬉笑打闹，在失眠的夜晚中，我曾与谁在天台共饮啤酒，以及回想起最后那通痛苦的电话。
那个夏日里的最后一通电话像是一件普通的日常，没有什么特别的，像是下一秒就能抛之脑后。
又好像永远都忘不掉。＊
它以血淋淋的结果给了松田阵平一个永生难忘的教训。
自那之后，他的苦夏从未看见尽头。
5.
松田阵平直起身后退两步，一手揽着怀中的花，一手伸进外套口袋，从口袋中掏出了他的手机，低头点了几下屏幕，随后低垂着头没有说话。
“松田”
“是佐川啊，怎么打电话来了?你车抛锚了需要我急救吗？”
“说点好听的，我车好好停着呢——对了，你们先吃吧，别等我了，我爸把我扣押了。”
“哈哈哈，那你哪来的机会打电话”
……
“你那边是不是水龙头没关紧啊，我怎么听见有水声呢？”
“你听上去不太精神，被骂惨了？”
……
“是苦夏吧。”
“就命吧。我没事，它不会太长，对我来说。”
“嗯，别等我了，阵平。”*
录音停止。
松田阵平在葬礼之后找到了技术部的人员，托他们修复这段录音，兴许是仅剩的那点运气终于在此时稍稍眷顾了他，这段对他来说痛苦却又不可遗忘的通话被成功修复。
在那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在独自一人失眠的夜晚，他总是会自虐一般将这通对话一次又一次的循环播放。
“混蛋……”松田阵平嗓音暗哑，没抑制住喉咙里的哽咽，“什么爆破组新星啊……这不是、什么都做不了吗……”
他攥着手机的手用力的有些发白，“你怎么能对我如此残忍……”他的喃喃低语被隐于黑夜。
痛苦的心情早已在那通循环录音中变的麻木，他任由伤疤被血淋淋的揭露，任由心中堆积不下的苦难在此刻涌出。
今晚的夜色不算太好，孤月高悬于天际，零星点点分布于深邃无边的漆黑夜幕，今夜的月光星光都显得有些暗淡，不过即使如此，清淡的月光也并不吝啬于笼罩这片死寂之地。
墓园在黑夜中显得沉寂，丛生的杂草野蛮生长，偶尔有风声呜咽，带来的也不过是一片阴影。
他苦笑一声，低垂的头碰到了怀中的花。怀中的鹤望兰有着橙黄色箭头状的花瓣，最中间的两片花瓣呈蓝紫色，整束花看上去像是一只振翅欲飞的飞鸟。
松田阵平将头微微抬起，他的脸上没有戴着那副墨镜，英俊的脸庞在月光下显露出被苦难折磨已久的疲倦和苍白，平日里绝不会出现的脆弱攀上他的眉眼。
他垂下眼帘，看着怀中的花，以一种小心翼翼的，像是信徒对神奉上献礼的虔诚神情，很轻的吻过一片花瓣。
良久后，他将怀中的鹤望兰放在碑前。
“我很想你……”
松田阵平轻声诉说着自己的孤独思念，往日里口是心非的一个人在此刻难得的坦诚，但是接受的另一方早已沉眠于六尺之下，他听不到，也没办法做出什么回应。
沉默了一会儿，松田阵平呼出一口气，露出了一个很轻的微笑，那微笑转瞬即逝。
‘真是的……那个混蛋又收不到……’
明明是早已心知肚明的事实，明明是早已落定的结果，他却依旧会固执己见的做。
“走了，下次再来看你。”
松田阵平转过身，随意的向后挥了挥手说道，他的身影随着脚步声渐渐远去，最终消失于昏暗的夜色中。
所以 ——会传递到的吧。
——我对你的思念，以及不限于时间的爱意，那束鹤望兰会代替我传递给另一边的你。
——end——
* 引用原文《红黑夹缝生存指南》
碎碎念:大大们更的太少了，完全不够看（震声），只能自己自割腿肉了！写的不好，大家莫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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